“也許曼拉小姐不知道戈登先生在這。”

“是嗎？但我覺得，哪怕她會錯過法蘭西最新一場政變的消息，都不可能不知道戈登先生的蹤訊。”

……

凱瑟琳本以為她能聽到什麽精彩的八卦，但結果是什麽也沒有。那位小姐陰陽怪氣地說完這兩句，沙龍內沒有人再接話。她又嘲弄了幾句，但由於還是沒人應和，話題自然難以繼續。

凱瑟琳只能從這短暫的只言片語中，猜測那位曼拉小姐可能喜歡威拉德，而她的喜歡大概過於明顯，這才成為了這位小姐諷刺的話題。畢竟現在女生在感情中主動可不是什麽好的評價。

加德納舅媽和她們討論道：“不知道這位小姐做了什麽，讓別人公然議論她。”

“也可能什麽都沒做。”凱瑟琳道。有時同性間的惡意確會來得莫名其妙。

她們三人就此說了幾句便聊起別的話題。沒過一會，沙龍的門打開，凱瑟琳看到一位夫人帶著一位小姐走了進來。

那位夫人三十多歲的年紀，穿著華麗，姿態優雅，是常見的貴婦模樣。而和她一起的小姐則非常出眾，她的長相跟簡是一樣級別的美麗，但和簡的溫柔婉約不同，這位小姐美得艷麗奪目。

凱瑟琳很快從別人的話語中知道了這位大美人便是曼拉小姐。

出於對美的欣賞，她看了對方好半天，心中略感遺憾，認為如果不是曼拉小姐臉上的表情過於目中無人，那她的美貌程度還能再加上幾分。

自她走進沙龍後，剛才還背後嘲笑她的那位小姐立刻閉口不言了，事實上不僅是她，凱瑟琳發現很多小姐都不怎麽說話了。

她不由感到疑惑。不過很快她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這位曼拉小姐脾氣太特別了些。別人主動和她搭話，她愛搭不理，一副沒興趣聊天的樣子，但對於旁人的談話，她又似乎很願意參加，總是聽見後插話進去予以指點。

若只是如此，那凱瑟琳對她不會有任何好的印象，不過是一位地位高貴又看不起別人的小姐罷了。但偏偏她說話很有趣，開口的時機也很妙。

一位小姐說自己在讀歐幾裏得的《幾何原本》，對其中作圓錐曲線的新方法非常感興趣。

曼拉小姐搖扇的手一停，一臉挑剔：“我想麥勞克林教授一定很欣慰你把他的成就給了別人。”

另一位小姐對近年法蘭西的拿破侖發動的一系列戰爭發表評價，她的言辭很精彩，凱瑟琳極為欣賞。不過那位小姐說著說著，忽然就以拿破侖殘忍無道結束了話題，前後無論是觀點還是用詞都很不搭，頗有些狗尾續貂的意思。

凱瑟琳正有些感嘆，就聽到曼拉小姐十分嘲諷地說：“你說的前幾句觀點，如果不是我前天才在《泰晤士報》上見過，幾乎都要為起立你精彩的思想歡呼鼓掌。不過最後一句顯然是你自己的結論，這很好區分。畢竟誰都能聽出來這不像讀過書的人說出的話。”

凱瑟琳低下頭，不願讓別人看見她被逗笑。

盡管和曼拉小姐同來的夫人已經成功管住了她，不許她再說話。但由於她之前的努力，沙龍裏的氣氛已經成功被降至冰點。凱瑟琳本來還擔憂有人會問她們些什麽，這下徹底不用了，因為屋裏已經沒人說話了。

好在這種尷尬的沈默沒持續多久，主人蒂娜的重新出現讓現場的氣氛又熱絡起來，盡管大家還有些小心翼翼，怕說的不對被曼拉小姐弄得沒有顏面，但總歸敢說話了，而那位曼拉小姐也沒再口出不遜。

加德納太太道：“這位尊貴的小姐實在霸道，說話不給別人留顏面。”

“但她說的也沒什麽不對。”凱瑟琳說。

凱瑟琳對這樣的人不反感，曼拉小姐的性格總結起來就是打臉派，看不慣別人裝。雖然確實有些沒禮貌，但凱瑟琳還是認為這種直率要比賓利姐妹那種兩面三刀的陰陽怪氣好得多。

大家在沙龍裏坐了沒多久，蒂娜帶領著女管家和眾多仆人，邀請大家前往舞會廳。

凱瑟琳三人跟在蒂娜身後，走進了宴會廳的大門。

伯爵莊園的宴會廳比凱瑟琳之前見過的所有舞廳都要華麗和壯觀，漂亮的穹頂、精致的裝修、奢華的擺件，無處不透出藝術的氣息和權貴的奢靡。

凱瑟琳感覺到，幾乎是她剛進入宴會廳，便有一股灼熱的視線緊緊圍繞在自己身上。

凱瑟琳順著視線的方向望過去，居然看見了一位她完全沒想到的人。

是達西先生。

今天的達西先生盛裝打扮，穿著一身淺褐色的新式三件套，剪裁合體、面料高檔的服裝凸顯出他的器宇不凡。

他一手端著酒杯，站在離她僅幾米的距離，周圍有幾位正在交談的紳士，但他完全沒有和他們說話，他甚至沒有看他們。

自她進來，達西就一直目光深沈地望著她，眼睛不曾有片刻眨動。

凱瑟琳完全沒想過，她會在今天，會在這裏，看見達西先生。

自他們離開之後，凱瑟琳已經近兩個月沒有聽到這位先生的任何消息。

凱瑟琳沒有去打聽過，更不會問。對於他，她認為一切都已經結束，唯一能證明他的深情發生過的，便是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分，會偷偷在腦海中想起他。

她沒和任何人說過什麽，想他的時間也不長，不過是帶著珍惜，細細回憶了一遍她從未感受過的深情。

在凱瑟琳心中，她和達西的關聯已永遠停止於此，以後，只有她偶爾翻起記憶碎片時才能想起，曾經有一位很好的先生，很認真的喜歡過她。

他們沒有結局，也不會再見面。

但這沒什麽不好。人不能太貪心，不能什麽都想要。

這麽想著的凱瑟琳怎麽也無法預料，她以為永遠不會再見的人，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基蒂，那不是達西先生嗎？”簡也看到了達西，用肩膀輕碰凱瑟琳，小聲和她說道。

凱瑟琳心緒不禁煩亂，但還是鎮定地點了點頭：“是的。沒想到在這遇見他。”

凱瑟琳和簡說話間特意收回了視線，不想再和達西先生的視線產生任何膠著。可過了一會她又沒忍住，輕輕擡眸，發現他還是看著自己，眼神溫柔而專註。

凱瑟琳頓時感到迷茫。

在內德菲爾舞會的第二天，達西先生和賓利先生一起離開，不告而別。

在最初聽到簡說出這個消息時，凱瑟琳默默地想，也許是她的沈默傷害了他，因為她對他的滿腔情誼選擇了置之不理。又或者他惱羞成怒，認為他這樣尊貴富有的先生能喜歡她已經是她天大的幸運，她不感恩戴德的接受，居然還敢無視。也可能，是她家人沒有教養的家人讓他覺得曾經喜歡自己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才匆忙離開。

無論哪種原因，他的離開是事實。有那麽幾秒鐘，凱瑟琳曾經幻想過，這位先生也許會給她留下只言片語，但她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怎麽可能呢？他和她，什麽都不是。

這個念頭剛起來，凱瑟琳便覺得自己非常可笑。一邊自詡冷靜，一邊又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都拒絕人家了，她還想怎麽樣？她憑什麽因為對方果決地離開，就為此感到失望？

難道非要別人再來找她，告訴她為什麽會離開，讓她產生了一絲動搖的心神回歸原處，才可以嗎？

達西先生不欠她分毫。他不過是對她微微動過心。是她應該感謝他。

凱瑟琳認為她絕沒有資格責怪這位紳士，她的失望也毫無道理。她本就配不上這樣的先生還有他的感情，他們是過客，匆匆路過，不應再有任何交際。

達西先生肯定也是這麽想的，他果斷的離開是最好的證明。

可如果他對她已經無意，現在為什麽又要用這樣炙熱的眼神凝望著自己？

凱瑟琳心中情緒翻湧，面上還是維持著她一貫的清冷。

而和凱瑟琳對見面的毫無防備相比，達西的心情可謂是又難過又激動。

他不希望在這看見凱瑟琳，一點也不想。這裏的見面代表著他之前的猜測和推論全是正確的，她確實和戈登先生認識，也許還有些特殊的聯系。

但他又真得很想看見她。

這份思念已經濃郁熾烈到這場重逢無論在哪裏發生，哪怕是夢中，都會令他無比歡喜。

離開內德菲爾時，達西已經決心和她告別。他決意在他以後的人生中，會去倫敦，會去德比郡，會去愛爾蘭，甚至會去巴黎，但他永遠不再去內德菲爾。

這樣，他就再也不會見到她。

只要不見她，那就好了。

達西以為自己找到了世界上最完美最現實的能忘記她的辦法。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走遠了，她的笑靨卻片刻未從他的腦海中和心神中離去。他更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們還會相逢。

這是天意，菲茲威廉·達西。達西想著。

達西望向凱瑟琳，目光極其克制，又無比貪婪。他發現今晚的她是如此的美麗，宛若神話中降世的女神，光芒萬丈，世上再沒有哪個女人能像她這般動人。

這樣的打扮他從未見過。想到這裏，達西覺得他的心臟忽得被緊緊揪住。她的美麗奪目，是為了別人嗎？

和達西有一樣想法的，不止他一個人。

威拉德走到凱瑟琳面前。

他笑吟吟地看著她，像在看窗外柔媚的月光，又像看著三月的春風和朝陽。不過，這些讚美他都沒有訴諸於口。

他只是目光激烈地看著她，語氣溫柔地說：“你今晚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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